大烟鬼姓侯,名德江,祖籍山东登州府。大清朝风雨飘摇的年代在老家读了三年私塾,因家道巨拿着塾师的一封书信进了北京城。经人介绍在一间茶叶铺当起了小伙计。后来茶叶铺掌柜看他精神伶俐,就招了养老女婿。茶叶铺子有老岳父的根底,他又头脑灵活经营有道越发红火,正赶上隔壁开倒了买卖出兑铺子。他一跺脚买了过来,开了间德兴号布铺。
这买卖开多了,口袋里的洋钱哗啦啦的直响。侯德江也飘了,抽起了鼻烟,穿起了长衫马褂,衣襟前的怀表链子锃光瓦亮。学着八旗遗少的做派,有钱了得显摆。鼻烟壶各式各样,玉的,纯银錾花的,珐琅彩的,名家内画的,这么说吧。他是去见什么人就揣什么样的鼻烟壶在兜里,绝不重样。开始长衫马褂是丝绸的,后来时兴洋布,他闻风而动改营各色洋布,这下不穿丝绸了,头上戴的,身上穿的,脚下踩的全改成了洋布。经常把店里的新货,拿到成衣铺去加工定做。穿在身上四处游荡,专门钻有钱人去的地方。
这样一来布铺买卖就更红火了,他就是活幌子啊。趁着回家祭祖的空当,把他的授业恩师,就是那私塾先生请来给他当了掌柜的。有了授业恩师给他坐镇,他更自由了,结交权贵吃喝玩乐。这一不小心抽上了大烟,开始家里人也说老师也劝。家里人的话他不听,老师的话他不敢不听。当年授业三年情同父子,又给他写了书信拿了盘缠让他进了北京这才有了今天。这恩情他不敢忘也不能忘,但他躲起来偷偷地抽。
天天铺子关门上板之后,伺候老师睡下,他躲在茶叶铺账房里间沏壶茶,把烟灯,烟盘,烟枪一一摆炕上。开始了他的逍遥快活,抽完一泡,喝着茶哼着空城计:我站在城楼上观山景…
他知道抽大烟早早晚晚得败家,妻离子散横尸街头。可那东西哎!后来索性不想了,随他去吧。好在他俩铺子生意红火,一时半会儿也没啥关系
这天晚上,他过足了神仙瘾。正躺炕上翘着二郎腿喝着香片茶。突然听后窗外又刷刷的动静,吓他一跳。后窗外就是筒子河,心说来绑票的了,吓得六神无主拉过被子连头带脚蒙了个严实。等了好一会儿,也没见有人砸窗撬门。又心说这是小偷啊,又不甘心这么等着人家把家业卷包烩了去,从被窝里伸出脚来,踹了几下炕柜子。
踹完之后竖起耳朵就听,听听没动静了。拉开被子向窗外望去,这一看,他乐了。原来窗台上站着一只猴子,趴在窗户纸上,鼻子贴进窗户纸窟窿眼一个劲地闻着。他一看来个会抽大烟的猴,这下烟瘾又来了。拿起银烟签子,挑一块放进烟枪里,凑近烟灯猛吸一下口,咽一半留一半。晃晃悠悠地跺到窗边,那一半对着窗纸窟窿喷了去。这一下窗外那猴子更欢了,一看来个知己侯掌柜立马开了窗户。
那猴嗖地钻了进来,侯掌柜说了声请上座您唻。这猴子也不客气蹿上了炕,围着烟灯烟枪直打转。侯掌柜重新躺下,又开始了他一招一式的表演。真就是表演,这每一个动作都有观众欣赏。这个猴子观众时而手舞足蹈,时而闭眼陶醉起来。一个烟泡抽完,又沏壶茶,茶水得了,凉凉了,倒盖碗盖上,就像招待好友一般。嘴里还客气着:请喝茶您唻!
喝过茶小猴子,躺炕上竟然睡着了。侯掌柜的这才端详起这个小猴,猴脖子上还有个皮套,套上拴个玉扳指。他一看那玉扳指不错,还雕有人物花纹,伸手就想看看刻的是啥古典故事。猴子醒了,护着玉扳指蹿下了炕。可怜巴巴的看着侯掌柜,侯掌柜也觉得脸热。被朋友误会了,嘴里说着“就想看看,绝对不能抢您的”小猴子作个揖,指指窗户。感情是要走,侯掌柜赶紧穿鞋下炕打开了窗户,顺嘴说句明天见您哪,猴子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第二天,还差不多那点猴子又来了。一人一猴算是遇上了知音,一泡烟,一壶香片茶临了还来句,明儿见您哪!
第三天这猴子来的有点晚,跳窗台明显不利索。进了屋侯掌柜,口里客气着,今儿可晚点了您哪!猴子爬上炕张开左前爪伸过来,居然攥着个金戒指,做工精细,侯掌柜吓得也不知道接还是不接。猴子放烟盘子里作个揖,指指烟枪。侯掌柜这才想起来抽大烟来,这泡烟侯掌柜抽的索然无味。心事重重,他有些明白了。这猴子来历不凡,一般人谁会养个猴玩,还拴脖子上个价值不菲的玉扳指,还抽大烟,肯定是宫里的太监。这次过足烟瘾,喝完茶,开窗户放猴子走的时候,他没敢说那句明儿见您哪!关上窗户就盯着那个金戒指犯起愁,送回去吧不知道往哪送,报官吧那准是烂北瓜擦腚,?顾不净。说出去谁信啊,这一坐就是一夜未眠。
再往后,这猴子就没空手来过要么攥个小金元宝,要么吐出来颗珠子。开始侯掌柜提心吊胆,把猴子给的东西严严实实地放好,心想猴子主人找来赶紧还人家。时间长了也没听到谁家丢贵重东西,也就坦然接受了。就是倍加诚至地招呼他这猴朋友,这样过了不短时间,客来客往,主客两欢。
一个冬天夜里,主客交流一番,猴子蹲窗台吱吱叫唤看样子挺急。侯掌柜以为他伤哪了,蹿不下去开门绕后边去看。小猴子看他来了扭身就跑,跑几步回头看看,侯掌柜跟上来了它就又跑几步。就这样猴子引着侯掌柜七拐八绕的来到了一座宅院外墙出水口。到那猴子蹲下了,拿开一块砖头,指指里面。侯掌柜还有些怕,怕里面有蝎子蛇什么的。猴子着急了,吱吱狂叫。侯掌柜怕招出人来赶紧制止,胆战心惊的伸手进去。摸到了一串珠子,在摸一个银酒杯,手抓不了了塞怀里。等摸不着啥东西了,怀里也鼓起来了。猴子一细身钻了进去,侯掌柜轻手轻脚回去了。
回到铺子里悄悄关门上板,坐炕上才发现浑身内衣都被汗塌透了。从怀里一件件把东西拿出来,摆了一片,没有一件寻常之物。感情它是把那太监主子压箱底的东西玩进了那个洞子。这时侯掌柜才想起来那家主人是宫里的一个茶房当值总管。出宫后吃喝赌抽,没几年卖了这所房产,刚搬走没多少日子。侯掌柜的心里真有一丝怕了,怕哪天他也抽的倾家荡产。
这一夜他失眠了,可天亮了却睡着了。事有凑巧,第二天伙计开门下板也没进屋,以为他早出去了。老恩师找他有事,进了账房里间一看烟枪,烟灯,烟盘子摆了一堆。这下火上来了,扭头回了山东老家。
他追到了保定也没追上老师的影子,心里惦念猴子就没继续追下去。回了店里打发知己招靠的伙计带上钱回山东老家给恩师送去。他不敢回去,回去说啥恩师也不会信。回去怕猴子是死路一条,老太监败了家业,除了他也没人管它,它自己能找口吃的,可大烟没人管他。
就这样,猴子还是那点来,就是空手来了。抽个烟泡,喝口茶,给啥吃的从来都没有吃过一口,最后依然作揖离去,侯掌柜的待客之道依然如故。他心说了,他对的起我,我更得对的起他。
半年后老家来了口信,恩师病了。侯掌柜不敢回去,只能打发伙计,老妈子,又请了北京城的名医回了老家。半月后老妈子回来了,老师不在了。这下侯掌柜慌了他得回去发送恩师,不得不走了,恩师待他恩重如山,不回去他无颜面对家乡父老。
他又不敢白天走,他得跟猴子朋友道个别,一声不吭的走了他感觉对不起朋友。早早的准备好马车,告诉赶车的有要紧事没办后半夜走。提前跟赶车的说好了是回家奔丧,赶车的也没说啥。
虽说时间不等人,可人等时间是那叫一个急啊。等得侯掌柜坐立难安,水没心思喝饭没心思吃,就盼天快点黑,天黑了又盼着朋友快点来。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烟具,沏好了香片茶,还提前打开了窗户。
还是那点猴朋友来了,侯掌柜的殷勤的喷着烟,敬着茶。最后他抱起朋友说:恩师没了,他得回去奔丧,就三天,三天后一准回来,对不住你了。可猴子像听懂了一样,抬头呆呆的看着他。也不作揖了,也不走了。侯掌柜双眼含泪,作个揖说声回见了您那,开门走了。
好在伙计在老家把棺木,棚罩,等等一切都准备下了。侯掌柜的到家身着重孝,以儿子名义发送老师。老塾师也没个儿子就一个闺女,师兄如此破费发送,虽说仓促了些,但也没说啥。恩师棺木入了土,侯掌柜嚎啕大哭,看的众人双眼含泪,直说这老头有福,亲儿子也不过如此。
又同师妹一起把恩师坟头高高筑起,又烧纸焚香祭拜一番,匆匆离去。
他惦记着他的朋友,一刻也不敢耽搁。到了铺子已经掌灯时分,他准备好一切,坐等到天亮朋友没来,第二天又等一夜还是没来。这下侯掌柜没了主意,不用想朋友肯定烟瘾犯了死哪里了。可他又不甘心,死了也得找到尸体啊,他沿着那条路,来来回回的找,找了三天,总算没白废。找到了,在一个垃圾堆,一猴一人又见了面。皮套没了,扳指自然也没了,就一个硬邦邦的死猴。
他脱下马褂,又左右看看没人,包了起来回了家。没买寿衣棺木,也没地方去买,更不敢去买,花钱发送猴子闻所未闻,他怕娄底。找了个精致的匣子,铺上棉花,放俩烟泡,又放包茶叶。把朋友埋在了院里的海棠树下,就这样发送了朋友。
这下侯掌柜彻底醒悟了,慢慢他戒了大烟,专心做起了买卖。他也不钻有钱人去的地方了,知道了有钱人去的地方真去不得。人多嘴杂,万一哪天说漏嘴,祸事就来了。
几年后世道巨变,先是皇上出宫,又是军阀混战,北京也不是天子脚下的太平之地。侯掌柜关了铺子,收拾细软回了山东老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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