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眼中的好领导 ——史敬元先生印象
谢德彪
去年夏天的一个早晨,我在西安游兴正浓。突然,一个带出张掖区号的铃声振响了手机,虽然手机号没显姓名,但我猜想,一定是家乡那边有事,便毫不犹豫地点按了通话键。我听出是老领导史敬元女儿史晓琴急促的颤音。便急忙追问:“有啥事,你快说!”她悲伤地说:“我爸不在了……。”我被这突如其来们的噩耗击晕了。便回话:“我在西安旅游,马上赶过去。”她说:“爸是在手术台上出事的,走得很意外。你在外地,不方便赶路,知道就行了。”我毅然决然回话:“我马上动身,到车站乘高铁赶过去。”所幸搭的士、购车票很顺畅,上午12点半,便登上西行张掖的高铁。
一
虽说人生无常,但我绝没想到!就在大年初一早上,老领导史敬元给我打来电话拜年。当手机屏上显示了他的姓名时,愧疚不安情绪像一把利剑直刺心窝。通话后,听到他的声音洪亮,伴随拜年的温馨问候和连珠炮似的美好祝语,仿佛晶莹剔透的珠玑闪耀光芒,又恰似迎面吹来的暖流通遍全身。我慌不择语:“实在对不起,我还没来得及给老首长拜年,您怎么抢到前面,这不是颠倒了吗?”他爽朗地笑着说:“没事的,想起了就好,谁打电话都一样。今年夏天回老家了,我请你到河西民俗博览园,好好看一看。”“那就太好了”,我欣然答应了他的邀约。
过了不久,我从微信朋友圈看到,他出席了张掖市图书馆在南华书院隆重举行的“战瘟神宝卷捐献仪式”。在仪式上,他将亲手抄写的两万多字的《战瘟神宝卷》捐献市图书馆收藏。视频画面显示,他精神矍铄,思路清晰,包含深情地说:“我87岁了,身体也有病,有幸亲历了战胜新冠疫情的全过程。特别是看到我市文化工作者深入生活,挖掘整理,及时创作《战瘟神宝卷》,歌颂了党领导人民取得战胜疫情的丰功伟绩。我为他们传承民俗文化的精神所感动,一次性抄写了两册宝卷,以表达我的敬意。”他的讲话情真意切,赢得在场人们的阵阵掌声。
怎么也想不到,事隔几月,他竟溘然长逝!
二
岁月如歌, 我与老领导史敬元相识相交近50年。1971年秋天,我被中学校长推荐,公社领导看中,录取到党寨公社广播放大站工作,不满15岁就成了拿工资的“社办人员”。在这期间,县上领导和县委办公室孙麟主任、史敬元秘书和其他部室负责人,经常到公社调研检查工作。公社为接待来客,腾出几间房子,设立了临时客房。
公社广播放大站的工作,是将接受到的县广播站的信号,通过一套扩音设备,将信号扩放到全公社各大队和农户的喇叭。这个工作虽然简单,但也很难做,因那时农村还没通电,全靠发电机供电。特别到了冬天,天亮得迟,室外黑乎乎的,我便踏着冰雪去加工厂磨面机房,提前叫醒管电机的王师傅,让他发动大型柴油机送电,准时在6点半开放广播。由于起得早,神清气爽,我便拿起扫帚打扫公社大院的卫生。一有空闲,就给住客房的领导烧开水、升火炉。时间长了,他们和我热络起来。
他们看我勤快踏实,便赞不绝口,不断传递招工信息,寻找机会给我引荐工作。1973年元月,一个出乎意料的喜讯传来,我被县委办公室招录为通信员。当时,通信员的编制只有2人,其中一位通讯员当兵走了,我便有机会补充空缺。起初,比我年长的同事柳万成不顾冰天雪地道路滑,领我骑自行车到各单位认门认人、送信发通知,到县委领导和部门负责人家里通知开会送票证。经过一段的熟悉,我很快适应了县委大院人多事杂的神秘环境。 那时,老领导史敬元是县委办公室唯一的专职副科级秘书。
也许是知道我字写得好,有一天下午,他主动找我以商量的口吻说:“小谢,晚上闲下来了,到我办公室,帮我们誊写文稿。这对你也是一个学习提高的机会。”我这点小技能竟能得到领导赏识,内心异常激动,便爽快地答应下来。 我住宿的县委收发室套间与他的办公室相邻。我看到,他几乎每晚都率领写作班子成员工作到深夜,有时甚至通宵达旦。3人组合的写作班子,仅他有领导职务,自然担纲主角,其他两位是很有才华的农技干部。他们围坐在对头桌案前,室内烟雾缭绕。他时而托腮凝思,时而来回踱步,琢磨好的几句话念念有词,连贯口述出来,相互议论一番,添枝加叶完善内容后,由执笔者将语句落笔纸上。
文字边写边改,稿纸上涂改得密密麻麻,稿纸格子空隙挤满了蝇头小字,再有写不下的语句,就在稿纸边沿乱放一些装有字迹的带线气球,巧妙地穿插字里行间。内容改得差不多了,便将一页页草稿顺便交给我。我仔细辩认潦草字迹,然后将内容誊到稿纸上交稿。他们继续在誊写后的稿子上反复修改,直到改无可改了,才将一沓文稿分给办公室写得一手漂亮钢笔字的刘生汉、谭锋、张守铭抄写。最后将文稿收集整理起来,呈送县委分管领导审核把关。
如此不分白天黑夜的无规律生活,使他患上了严重的胃病。有一天晚饭后,办公室主任让我通知他参加县委常委会。一进家门,发现他爬在床上,脊背弯弓,腹下垫着枕头,强忍疼痛,使劲向胃部硬顶,浑身擅抖着,汗珠沁满额头,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片。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样子,我小声向他通知了会议,便问:“您这么难受,能参加吗?”他吃力地告诉我:“这几天,老胃病又犯得厉害。”他知晓会上要审定写的材料,便强撑起身骨,紧紧捂胸口,忍着疼痛向县委大院缓步走去。
在县委机关,写材料是个苦差事。加班加点,不分昼夜,一旦重任在肩,难以脱身周,天天如此。他率领的写作班子,在“抓革命,促生产”的上世纪70年代,仿佛成了一台开足马力的大型机器,不停地运转制造文件材料、领导讲话稿。写作班子平时需要阅读大量文件报刋,领会上级精神,感悟领导意图。只有狠下工夫,备足功课,写成的讲话稿、经验总结、调研报告、先进典型等材料,才能让领导们满意。 有时,为了几句顺口溜,对仗工稳的排偶句,写作班子得狠下唐诗中描写的“吟安一个字,捻断数茎须”的功夫。
1976年夏天,“农业学大寨”运动高潮在全国掀起。县委按照上级要求,提出一年“建成大寨县”的奋斗目标。此时,急需一个鼓舞激发全县干部群众的士气囗号。写作班子冥思苦想,反复斟酌,提出了“甩开膀子加油干,一年建成大寨县”的响亮口号。经县委认可,这一口号成为统一全县人民意志的行动纲领。通俗质朴,好懂易记,铿锵有力的14字口号,通过多种形式广泛宣传造势,在县委大院的照壁上红光闪耀,醒目地展现世人眼前。
三
两年后,老领导史敬元升任为县委办公室副主任。虽然职务得以高升,但并未减轻领导写作班子的负担,还增加了分管事务。他体谅炊事员、驾驶员、打字员、通信员等“八大员”工作的辛劳。有一年春节,他特意邀请“八大员”到家里作客。他亲自下厨烹饪,将事先准备好的拼盘炒菜端上桌面,热情地给大家敬酒劝吃,言语中包含着慰问、鼓励和感谢的深情厚谊。特别是蒸的肥肉糖包子,皮酥馅甜,一口咬去,香美汁水直从嘴角流淌。大伙吃得开心,无不交口称赞。此景此情,令我至今难忘!
1975年底,我调到县委党校工作。那时党校的大型会议和各种培训班多。我主要承办宣传时事政治的壁报,书写临街围墙张贴的标语,制作跨街道路悬挂的横标和会议室主席台前的会标。他知道我爱学习,字已写得小有名气。1976年8月,大学招生开始后,他给县委党校负责人做协调工作,我被顺利推荐上了兰州大学中文系汉语言专业。
大学毕业后,我分配到张掖三中工作。期间,他下乡到大满乡供销社检查工作,还让下属去邻近的学校邀请我,直到等待我到来一起用餐。后来,听朋友说,他在分管县委党史办时,还向县委领导推荐我到党史办工作。因那时师资短缺,不允许教师转行,工作虽没调成,但诚心可鉴,浸透着他对老部下的殷殷关怀之情。
1984年国庆节过后,县直机关团委书记兼利民商店负责人李文泉英年去世。此时,他已离开连续工作25年的县委办公室,当任县供销社主任1年多了。在县委礼堂开追悼会时,他出差外地。返回单位后,他立即约见刚调到县委宣传部的我,商定在“头七”那天去坟上悼念。经事先约定,他同亲属好友一起,驱车前往城外10公里的兔儿坝滩新坟前祭奠。老领导到坟前悼念部下,这情深义重的举动,使在场的亲属好友深受感动。
四
他不仅重情重义,还是一位博学多识,务实创新,充满开拓精神的智慧型领导。1975年,他带领机关干部职工办农场搞福利。他听说地处山区的安阳公社贺家城村荒地多,便与大队书记联系借用荒滩闲地百余亩,指派干部协调关系,调集机械开荒造田、平路修渠,种植了耐旱耐寒的胡麻。到胡麻收割季节,县委机关各部门抽调50多人,拉了两卡车劳力上去,自行搭灶起伙,抢收成熟的劳动果实。 金秋十月,来到田间地头,只见黄灿灿的胡麻地漫无边际。亭亭玉立的麻杆托着饱满浓密的麻头,层叠错落的麻头在山区高原的艳阳照射下闪耀金光。眼前的丰收景象出乎人们的意料,我也被这丰收场景所震惊。大伙的劳动热情高涨,起早贪黑,挥镰收割,不辞劳累,抓紧抢收,只用6天时间,150多亩胡麻收割上场。收获的麻籽榨成清油,补贴机关食堂伙食,剩余部分给干部职工办了福利。
当任县供销社主任期间,他深入基层现场办公,摸清市区供销网点的家底,针对系统内占有地盘面积大而多,门店破旧狭窄杂而乱问题,提出了彻底改变落后面貌,提升改造新建营业大楼的规划。他多次召开会议,统一班子成员的思想观念,想方设法排除拆迁阻力,妥善安置搬迁居民。他赴外地考察学习,开阔眼界,超前谋划,主持新建项目的规划设计,多渠道筹措项目建设资金,新建了张掖县供销系统最早的综合大楼工贸大厦,继而又建起了张掖市区第一座大型商场河西大厦。从而使供销社系统的综合实力显著提升,为促进当地商贸物流快速发展起了带动示范效应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城市大批的“待业青年”无法安置。企业普遍实行“子女顶替父母接班”政策,而县委机关大批“待业青年”就业无门。此时,他体谅同事们的困难和压力。经过与劳动、商业、工商等部门多方协调,采取“就地取材”的办法,辟开机关临街围墙一角,在闹市区街面建起了气势恢宏的利民百货商店,又依托县广播站的优势,扩建了广播器材门市部。从百货公司引进两位业务经理,抽调机关的一位年轻干部监管业务,商场办得风生水起,取得显著效益,先后安置县委机关30多名“待业青年”就业。
由于他既懂经济工作,是大名鼎鼎的“笔杆子”,1986年夏天,他被任命为市委(县级市)经济工作部部长。他到市委大院上班后,我常去他办公室,寻找打问新闻线索,索要工作简报和经济数据,为写好新闻报道积累素材。 秋未冬初,农民的大白菜喜获丰收,10多万亩大白菜滞销,农民们叫苦不迭,祈求销路。他带领工作人员赶赴大白菜主产区的几个乡镇,察看实情,走访菜农,深入田间地头掌握第一手资料,连夜汇总情况,赶写呈送市领导的《简报》。
《简报》反映的问题,立即引起市上领导高度重视。市上召开专题会议,要求各部门积极行动,帮助农民解决“卖大白菜难”问题。市上领导兵分几路,率领有关部门负责人,赶赴西宁、金昌、兰州、西安等地寻找销路。他陪同市委主要领导,驱车前往新疆各大城市,通过供销社系统的业务往来关系,主动与当地政府联系寻求帮助。很快,各路大军满载而归,大白菜的销路畅通,售价陆续上涨,菜农们紧缩的眉头舒展了。
因为熟悉经济工作,他深得市委主要领导的器重。上任不到半年,就提拔为市委常委,随后又升任为分管经济工作的市委副书记。在任3年后,调任张掖地区供销社主任,直到退休。 1992年春天,离开家乡调到兰州工作后,我俩的交往少了一些。但回到家乡时,我总要抽空登门拜望他。上过几次家门后,他开始婉言拒绝,不顾年事已高,亲自到我入驻的宾馆晤面。
前年秋天,他邀请我和妻子到“泰真肥牛”聚餐,他同夫人与两个女儿一起作陪。与敬重的老领导久别相逢,叙旧话新,杯觥交错,感到格外高兴。他还带了几大瓶自制发酵的浆水和食品送我。 他的突然离世,使我失去了一位值得敬重的好领导,给我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和遗憾!唯一值得少许安慰的是,我从千里之外赶来,向老领导作了最后的告别。 追悼会上,我碰见了许多曾经一起工作过的老朋友和老同事。市供销社主任对这位曾主政单位6年的“一把手”给予高度评价。主持人向家属代表颁发了党中央赠送的“光荣在党50周年纪念章”。
面对非同寻常的出彩一幕,我浮想联翩,思绪万千。老领导在世时,未能拿到这枚无比珍贵的证章,无疑是一大缺憾!但这“迟到的爱”,不仅是对他50年为党默默奉献的最高奖赏,也是对他40年恪尽职守的充分肯定,因而这枚证章比什么都宝贝。他若在天有灵,定会含笑九泉!
(作者简介:谢德彪,笔名虎翼,甘肃张掖市甘州人,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。45年的工作经历,在行政部门与新闻单位交集转换。一直爱好文字写作与书法临习。退休前系《甘肃科技报》原总编辑,主任记者职称,原甘肃省引大入秦工程管理局纪委书记(副厅级)。多年来发表新闻作品千余篇,其中30多篇评为全国和省级优秀新闻作品奖,曾荣获“甘肃省十佳青年记者”、“甘肃新长征突击手”称号,评为全国科技报系统先进工作者,出版专著《大地传真》,主编《甘肃沙草产业》《谢氏家谱》和画册《千秋伟业——纪念甘肃省引大入秦工程通水20周年》《翰墨情》等书。多篇诗歌、散文作品在省内外报刋发表。现为甘肃省书法家协会会员,甘肃国画院院士,兰州大学校友书画协会理事,书法作品多次在省内外书法比赛中获奖。 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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