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首发于纳兰云斋,原创古风故事号,侵权必究。作者:摘星辰
1
骄阳似火,蝉鸣阵阵。
桃红苦着脸喝完药,侧靠在美人榻上,捻了颗冰镇的葡萄细细剥皮。
这滋补调理的药喝了两三个月,她的肚子一直没什么动静,药却一日苦似一日。
她叫来了陈婆子埋怨:“这药方行不行?之前说得那般灵验,别是被人骗了吧。”
陈婆子回道:“这开方的是宋家多年来往的大夫了,这不昨日又被请去给老夫人瞧病,今儿还在老宅歇着呢。”
桃红轻哼一声:“老夫人又病了?”
“这当口正是老夫人跟少爷角力的时候,怕是老夫人且要闹腾呢。”陈婆子上前一步,压低了声继续说,“姨娘别怨我多嘴,咱也不一定非要进那老宅去,咱这小院不受拘束,吃的用的,怕是少夫人屋里也就这样了……”
桃红不耐烦,打断了陈婆子的话:“陈妈妈累了半日,不如先下去歇歇。”
陈婆子颇有些意犹未尽,可瞧着桃红半闭着眼小憩,只能无奈退下,出了屋暗暗啐了一口:“不过是个丫头,现在攀了高枝,倒在我面前摆夫人的款儿,就你也配?”
没错,八年前,桃红只是宋家一个小丫鬟,连少爷的内院都进不得,只在外院做些粗活。
那会儿她还不叫桃红,叫青荷,十五岁的年纪,正是小荷初露尖尖角,美人胚子初现,不知撞了什么大运,被宋少爷宋濂瞧上了。
那年宋濂才十七,一个懵懂,一个青涩。
青春未艾,情难自禁,两人便偷试了云雨,不料事迹败露,老夫人雷霆大怒。
宋濂被禁足屋内,老夫人着人将青荷拖出来绑了,当即找了牙婆,塞了钱让远远地发卖了去。
那牙婆是个心黑的,瞧她模样不错,转手就把她卖进了青楼。
兜兜转转就是七八年,谁曾想,三个月前,宋濂去外地谈生意,竟在风月场上瞧见了她。
两人泪眼摩挲地相认后,宋濂给她赎了身,悄悄置办了个小院,算是金屋藏娇。
数月的耳鬓厮磨,宋濂对她又娇又宠,打定主意要给她个名分。
谁曾想,知道她就是当年的青荷,又在青楼待了八年,老夫人死也不肯。
宋濂提了几回,说过软话,也发过狠,可老夫人油盐不进,只一句:“若想她进门,等我死了罢!”
2
桃红恨得牙痒痒,这些年在风月场上打滚,她并非没有从良的机会,只是一直挑拣犹豫。
男人嘛,多是负心薄幸的,但宋濂于她,终是不同的。
老夫人当年生生拆散了他俩,现如今又横亘在他们中间,真真碍眼。
可等宋濂来瞧她,她却一句怨言也没有,笑意盈盈,温柔细语:“老夫人一辈子端庄持重,最看重规矩脸面,我当年被发卖,又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待了几年,老夫人瞧不上我,也是人之常情。”
桃红一双芊芊玉手轻揉着宋濂的太阳穴,力道正好。
宋濂双眼微闭,愤愤不平:“不提当年也罢了,谁家少爷有一两个通房算是个事?她防我防得那样紧,屋里的丫鬟但凡齐整些的都远远地打发走了,动辄便说怕误了良缘。可我如今正室也娶了,有子有女,她还这样管,说出去不怕别人笑话?”
“我听下人们说,当年少夫人家议亲时,有好几家高门大户都有意,最终选了宋家,便是看中少爷品行端正,连个通房都没有,到底没白费老夫人的一片心。”
宋濂只叹息了一声,神色逐渐放松下来,拍拍桃红的手,道:“只是苦了你,我原以为她将你卖给了别家做工,没想到竟送去了那等腌臜地!她做事如此狠毒,怎能算是慈母?”
桃红轻捂住他的嘴,嘘声道:“那是牙婆子心黑,想必老夫人是不知情的。”
宋濂轻拉她入怀,内疚道:“到底是我宋家亏了你,放心,过了这几日,待老夫人病好了,我再去磨一回,定要给你个名分。”
“那,少夫人那边?”
宋濂顿了顿:“她是个贤惠的,过门这几年,对上下宽和有礼,就是性子太软了些,母亲怕她镇不住下人,便一直没让她管家。正因如此,我怕强让你进门被母亲处处磋磨,才耽误了这些日子。”
桃红点点头:“这天底下的娘亲哪有不疼儿子的,少爷慢慢劝,我能等得的。”
宋濂颇为欣慰,两人又亲昵了一番才罢。
3
因着心里有气,宋濂在小院又歇了七八日,才在桃红的劝说中回了家。
谁料,宋濂白日刚走,小院半夜就遭了贼。
偏那贼人不偷钱财,只奔着桃红的卧房来,桃红睡梦中被人堵了嘴,五花大绑,塞进麻袋中拖走。
桃红拼命挣扎,撕扯中踢翻了屋内的青瓷瓶,声响惊动了院内的婆子小厮,等众人叫嚷着过来看,那贼人见行迹败漏,丢下麻袋,翻墙逃了。
黑暗中众人只瞧见他一个背影。
桃红被解救时,满脸泪痕,惊慌失措,赶紧派了小厮去禀告宋濂。
宋濂赶来后,好一顿安抚,桃红靠着他的肩头,声声啜泣,每一句哭诉都打在他的心尖上。
“少爷,当年便是这样,我被人塞了嘴,绑得结结实实,如同猪狗般往马车上一放,待清醒过来时,早已物是人非,进了那人间地狱。”
“这一别就是八年,少爷,我刚才吓死了,若是再被捆了去,我是如何也不想活了。”
“少爷,我的命,为何这样苦?只凭着人卖来卖去,半点主也做不得!”
桃红一个字也没追究何人作祟,可宋濂心知肚明,这事八成是老夫人安排的。
毕竟八年前,桃红就是这么悄悄地没了,仿佛世间这个人就没存在过。
他事后曾四处查问,可阖府的婆子小厮,没一个人敢回他的,那时他第一次知道,他这个少爷,只是个没半点权利的傀儡。
可这偌大的家业是姓宋的!
这些年,他收敛了心思,娶了亲,生了子,家里的店铺生意也接了手,府里的人手也不露声色地调换了一批,他本以为自己能做主了。
可如今,老夫人又用这贼人打了他的脸。
4
宋濂一个多月没回老宅。
跟着他管事的小厮跑断了腿,一车一车的东西只往小院里送,吃的喝的,用的摆的,他又着人去买了一批丫鬟小厮,光是桃红的内院,前簇后拥的比别家正经少奶奶还排场。
宋濂把卖身契还给了桃红,告诉她:“这辈子再也没人能卖了你,打今儿起,你就是你自个儿的。”
他给足了桃红体面,更主要的,他要所有人看着,现在的宋家,到底谁说了算!
既然老夫人不肯让她进门,就不进。
他倒要看看没有家主的老宅,和有家主的外宅,孰轻孰重?
桃红喜出望外,更加用心伺候宋濂,青楼里惯用的招数使了个遍,直勾得宋濂夜夜笙歌,面色颇有些发白。
僵持了一个多月,这日老宅那边来人报信,说老夫人病了,叫少爷赶紧回去看。
宋濂不耐烦:“母亲前些日子教训我时,底气足得很,若真病了你们不该去请大夫吗?难不成我是灵丹妙药,母亲看我一眼就好了?”
这话传回了老宅,老夫人气得用拐杖杵着地,发出“咚咚”的声响。
她一会儿咒骂那桃红打小就是个歪笋,是个爬少爷床的烂货。又骂儿子是猪油蒙了心,都是当爹的人了,竟被外面的狐狸精勾走了魂,最后又开始哀恸,怪宋老爷走得早,儿大不由娘,竟如此不听话了。
骂着骂着,竟真气晕了过去。
5
下人再来请宋濂时,宋濂依旧不信,可下人又来了第二遍第三遍,直到少夫人派了贴身丫鬟来请,宋濂才信了,赶紧从床上爬起来,连夜要走。
桃红气不打一处来,揉着惺忪的睡眼道:“许是诳你回的吧。”
宋濂道:“别人我且不信,但我夫人正派得很,定不会诓我。”
桃红窝着火,睡意全无,往日在青楼里,常听从良的姐妹,被正室如何如何磋磨,故那时宋濂提出要给她赎身,她旁敲侧击问了少夫人的性情。
宋濂支支吾吾,只说她是个正派人,后来有日醉酒在床头嬉闹,才听宋濂戏虐道:“我那夫人平日端庄,在床上也端庄,一个月挨不了几次便劝我,节制少欲,后来接连生下一子一女后,便更清冷了,说话的口气跟我娘一个样,真真无趣得紧。”
桃红便是掐准了这点,又有他们少时的情意加持,故使出浑身解数,勾得宋濂魂儿都飞了。
她原想,就算老夫人再执拗,还能活得比他们长?暂且熬几年,待她有个一儿半女,等老夫人归了西,这宋家还不是她说了算?
谁知这等待的日子,如此难熬,就像钝刀子拉肉,不见血痕却抽搐得难受。
她摸摸自己的肚子,不行,夜长梦多,得抓紧怀上才行。
6
当宋濂得知桃红四处求医问药的消息时,他刚伺候老夫人喝完药睡下。
他摆摆手,让小厮先到偏房等他,半晌出来后听小厮继续回禀:“姨娘这几日,变着法打听城里擅长妇科的名医,然后悄悄只带了丫鬟出门,不让我们跟着。我不敢不跟,就远远地瞧着,等姨娘前脚离开,我就打发人进去问开了什么药,看的什么病,结果……”
小厮顿了顿,对着宋濂探究的眼神,一咬牙说了:“结果大夫说,姨娘的身子寒得太厉害,许是不能生了。问了两三个大夫,都是如此。”
宋濂皱眉,安排小厮留意小院动向,是那次桃红半夜被截之后,他本是为了桃红的安全,谁想竟跟出了这个事。
桃红能不能生,他本不在意,嫡子嫡女都有了,纵是想再要几个孩子,也自然有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,抬了妾室给他生,若桃红真有了子嗣,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背着“妓女娘”的污点?
宋濂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时,自己也吓了一跳。
桃红跟他情投意合,沦落红尘也是因为他娘棒打鸳鸯,他怎能如此想?
但凡女子,都是想有子女傍身吧,眼下桃红指不定多难过,只是母亲这次因他气倒,病情颇难缠,他不能抽身回去探望,到底两个家,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,只觉得心烦意乱。
7
他在宅子里乱走,不知觉,竟走到了夫人的卧房前,等他醒过神,转身就想走。
不想却被一倒水的丫鬟拦住,那丫鬟生得娇憨妩媚,眉眼婉转,说话脆生生的:“少爷想来瞧夫人,只管进去瞧,这会子午睡已经起了,刚要了水洗脸呢。”
小丫头俏皮胆大,不像平日里那些唯唯诺诺的丫鬟,宋濂看着眼生,夫人院子里的丫鬟他都见过,莫不是刚来的?
旁边又一丫鬟顺手打起帘子,请宋濂进去,他打眼一瞧,又是个眼生的,这姑娘长得清婉秀丽,透着股书香气。
宋濂狐疑着迈进屋子,眼角却扫着两姑娘的背影,只听得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什么,又是娇嗔笑闹一团。
少夫人迎上来,帮他换下了外褂,解释道:“这两日你一直在母亲处侍疾,这事我便没跟你说。这俩是我娘家送来的丫头,都是家生子,看老爷瞧不瞧得上,做个妾室也好,通房也罢,都随老爷。”
宋濂有种做梦的感觉。
平日里,老娘管得紧,夫人又是个端庄持重的,家里的丫鬟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喘,有因爬床被发卖的例子在前,谁敢起一点歪心思?
“母亲同意?”他试探着问道。
“进府那天就给母亲看过了,这才放在我屋里。”少夫人平淡地说,脸上看不出高兴,却也看不出不高兴。
“那桃红呢?”
“也接进来,我去劝母亲。”
宋濂平日里顶讨厌她这副持重的模样,但如今看来,大方端庄也没什么不好,哪怕前阵子他因桃红的事冷落她多时,也没见她气恼、拈酸吃醋。
正室夫人,就该如此!
8
桃红最终被接进了门。
只是排在了新纳的两个妾室之后,做了个四姨娘。
桃红气不打一处来,凭什么两个毛还没长齐的丫头,都要爬到她的头上来。
可到底形势比人强。
新纳的二姨娘能说会道,每次都掐着桃红的话头,明里暗里讽刺她的出身,呛得她说不出来话。
三姨娘颇有文采,宋濂最中意她,每日吟诗作对、红袖添香好不惬意,桃红硬凑了两回,但文墨不通的她愣是插不进去话。
桃红若耍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,二姨娘便唱红脸,三姨娘唱白脸,一搭一唱配合默契,若是闹得凶了,少夫人便不痛不痒地各打五十大板。
桃红日子过得越发憋屈,阖府上下都是捧高踩低的主,谁看不出形势?
从衣食穿戴到针头线脑,别人挑剩下的也轮不到她。
宋濂倒觉得日子惬意极了。
母亲病了一场后,脾性好了许多,少夫人待他一如既往,三个美妾各有千秋,二姨娘娇俏、三姨娘文秀、四姨娘风骚。
虽然偶有争吵,但都是后宅女人们的争风吃醋,还不是为了多得他一分偏爱?
直到有一日,桃红卷了细软偷偷跑了。
9
宋濂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,他一会儿气恼,觉得自己对桃红那样好,她竟敢背叛自己?又一会儿愤恨,觉得果真是“婊子无义”。
郁闷了两日,老夫人叫了他去训话,道:“你心里的疙瘩,不过是当年我硬拆散了你跟青荷,可若不是她不肯喝避子汤,我也不会狠心发卖了她,如今你大了,也明白未成婚先有庶子多影响婚事,所以这样的女子,跑了便跑了。”
宋濂沉默,突然想起一事:“后来在别院,可是母亲安排的人半夜绑了她?”
老夫人不屑道:“你鬼迷了心窍,我说不是,你当时可会信?怪不得儿媳说让我退一步,堵不如疏,真让她说着了。就算纳妾,这妾室必须得能捏在咱们手心里。就像二、三姨娘一家子都捏在儿媳娘家,断不敢生出什么歪心思,这才是持家有道。我们这样的人家,损失些钱财没什么,若是招了不三不四的人来,保不齐就是大祸事。”
宋濂无语半晌,便彻底放下此事,从此就当没有这个人了。
而此刻,乔装混在客船里的桃红,心中也五味杂陈。
动情时,她不是没想过,把终生托付给宋濂。
毕竟,在过去无数个不如意的深夜里,她曾无数次畅想,若是老夫人没有阻挠,她如今该过着怎样金尊玉贵的日子。
可如今洗手作羹汤的日子没到半年她就腻了。
曾经的求而不得和遗憾,曾经的愤懑和不甘,竟在得到后,便觉得也不过如此。
激情褪去后,宋濂仍是高高在上的少爷,她不过是他后宅的一只金丝雀,有空了便来逗弄一下。
她的头上,不但压着老夫人和少夫人,还压着二、三姨娘。她们更年轻,也能生养,会在今后无尽的日子里,慢慢地磋磨她。
生不出孩子就没了指望,她得趁着姿色未衰再给自己找个好归宿。
以前她瞧不上那些半截身子快入土的富商客人,现在看来,对她再合适不过。
为了宋濂这个薄情郎,在这大宅院里无穷无尽地熬下去,不值得。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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