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从镇上搬到市里的新家快一年了,这幢楼一梯两户,可一直没见过我们的邻居。
“那家应该没人。”一向有主见的妈妈笃定地说。
“是吗?”我有点儿不相信,总觉得对面有人。
来到这座城市之前,我病了一场,爸妈替我办了休学,隔年上初三。妈妈忙着应付她的新工作,有时周末也不歇。我自己在家,因为没什么太感兴趣的事,所以我一般会乖乖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,看书,发呆,数窗帘上的红点点,如今,添了一件事:关注邻居。有几次走廊里好像传来了脚步声,可仔细一听,声音又没了。好奇心驱使我踮起脚从猫眼往外看,没有人,对面的门也静默如常。
我有时会想:邻居是一位早出晚归的叔叔吗?就像外公一样。外公在镇卫生院上班,卫生院人手少,离不开他,有时候睡下了还被叫回卫生院看急症。中午我在学校托管一般不回家,很多时候一整天我和外公也说不上几句话。
“你得和他预约,或者通宵达旦地等他。”妈妈对我说。
妈妈那时应该就是这样的吧,她一直等到外公回家,就是想跟外公说说话,所以妈妈眼圈总是黑黑的。
“我觉得隔壁住着一位叔叔。”我对妈妈说。
“怎么?你看见了?”妈妈舀起一勺汤,漫不经心地说道。我摇摇头。
“别瞎猜了,哪怕隔壁住着一只猫也不关我们的事。”妈妈摸了摸我的头,我扫兴地“哦”了一声。
妈妈不知道,隔壁真的住了一只猫!
那天周六,妈妈没去上班,在书房处理工作。我溜到走廊里,没有下楼玩,只是想换个地方发会儿呆。
“喵呜——”
有猫叫!我吓了一跳,回头一看,除了一面白墙,什么都没有。
“喵呜——”
又一声猫叫!我竖起耳朵,辨清了声音的来处:是隔壁,真的住着人呢,还养了一只猫!
我激动地跑进书房:“妈妈!隔壁住着人呢!”
“是吗?”妈妈抬起头,瞥了我一眼,然后说,“可以帮我倒杯水吗?”
此后的日子里,我更加好奇邻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了,如此神秘。
“喵呜……喵呜……”又听到猫叫了,我按捺不住,按响了邻居家的门铃。但我很紧张,生怕打开门会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叔叔,冲我嚷嚷。不过没关系,我已经想好了对策,就说想看看他的猫。
过了一会儿,门真的开了。我没有看到凶神恶煞的叔叔,门口,一个人也没有,只有一只皮毛细滑、耳朵尖尖的橘猫,它歪着脑袋,好奇地看着门外的我。
“请……请问……”我嗫嚅着说不出话。
“喵呜!”猫仰起头,冲着我叫了一声,随即掉头慢悠悠地往里走,好像在问我要不要进去坐坐。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。
主人不在。我站在客厅中间,心神恍惚,屋里的陈设似曾相识,我想起来了,像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在镇上那所房子的布局:黑色的老式沙发和深褐色茶几,沙发旁边是猫窝和饭盆,对面靠墙的老式深褐色边柜上放着一台14寸的显像管电视,就连沙发对面的竹质太师椅,也一如以前外公经常坐的那把。
“喵呜!”许是看我许久没有反应,猫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冲我叫,好像在问我有什么问题吗?
“我……我就是过来看看……”也许是出于一个“入侵者”的羞愧,也许是失措于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环境,我慌张地“逃走”了。
妈妈下班回到家,我问她,猫是否可以养活自己,是否可以自己开门。妈妈告诉我,猫不会开门,更不可能自己养活自己,并告诉我不要瞎想,等她过几天歇年假就带我出去旅游。
紧闭的门一旦打开,就再也关不住了。我更好奇邻居是个怎样的人了,想他是怎样整日不在家还能将猫养得这样肥的。对了,就叫它胖胖吧。
我又去找胖胖,依然不见主人。
“你的主人呢?”
“喵呜。”
“你每天一只猫在家里会孤单吗?”
“喵呜。”
“那我每天都来陪陪你好不好?”
“喵呜!”
“我叫你胖胖好吗?”
“喵呜!”
它好像能听懂我的每句话,我们像老朋友一样交谈,这真是一种神奇的感受。
有了胖胖,我的生活不再枯燥,每天都过得充实有趣。胖胖的主人一直没出现,有时,我会搬把小椅子坐在走廊里,静静地一边看书一边等着想象中的邻居,想着如果见到他,我会跟他聊他的猫,告诉他我很小的时候也养过一只猫。
我想念那只猫。
晚上睡不着,听见妈妈与在国外的爸爸通话:“嗯,我和孩子都挺好的。就是蕾蕾还在想她外公,今天还坐在走廊里等外公……”
我没有等外公,我知道外公已经不在了,他永远不会来看我了。
记忆中的外公很严肃,很多人都怕他,但他对我很慈爱,他会给我做一切我喜欢的吃食,糖醋排骨、米粉蒸肉、红烧鲫鱼、鸡蛋羹……会因为我不爱吃饭而创新出水果什锦粥、炸牛肉丸等等;还会背着我去游乐场、玩具店,以及满足我任何合理及不合理的要求。他答应等汉江商业广场建好后带我去那里的大型游乐场玩,但没等到游乐场建成,外公就永远地离开了,他再也不会给我做好吃的了,再也不会抱一抱我,再也不会背我了。
门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,我出门一看,是一个陌生的叔叔,我激动又忐忑,小心翼翼地问他:“叔叔,你是对门这家的主人吗?”
叔叔笑着说:“是啊,小妹妹,我在外地工作,抽空过来看一下,买了房子一直没顾上装修呢。”
“啊?!可是……可是……里面住着一只猫呀!”我十分诧异。
“那不可能,你一定看错了。”叔叔打开门,揿亮灯,邀我进去。
灰色的水泥墙,夜风从一扇洞开的窗户毫无阻碍地登堂入室,让我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眼前所见皆为现实。没有沙发,没有竹质太师椅,没有猫窝,没有猫食盆,没有猫笼,之前见过的熟悉的景象都消失了,似乎从来没有一只猫存在过。
我失落地回了家。
妈妈的工作终于阶段性地结束,说要带我出门远行。
出发前,我想再去找那位邻居叔叔确认一下胖胖的事,最终还是放弃了。
旅途劳顿,梦也扰人。在梦里,我回到了三岁那年,外公送给我一只小猫,我很开心,后来猫不见了,我哭了好久。
那只猫,似乎也是细细的黄毛,似乎也是尖尖的耳朵。
似乎……也叫胖胖。(作者 兰欣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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