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多年前的那个乍暖还寒的季节,父亲离开了这个他还十分牵挂的世界,去了另一个没有病痛的地方。从此,我成为了没有父亲的孩子。虽然那年我已经三十多岁了,但我依然惶恐得泣不成声,我的天塌了!
父亲被安葬在老家的祖坟里,那里有他的父亲母亲。安息在生他养他的家乡,身旁文岩河水淙淙流淌日夜不息,儿女不时过来祭奠打扫,带来他爱喝的酒抽的烟 ,他老人家应该不寂寞吧?
父亲在钢厂工作几十年 ,只有在农忙的季节里回家,就连过年都很少回来。由于对农活的生疏,父亲不少被母亲唠叨。他从不辩解,只是默默做好要做的一切。在我的印象里,父亲很是沉默寡言,和母亲的急躁暴怒形成鲜明的对比。相比较来说,我更喜欢父亲多一些。
父亲写得一手好字,每次寄信回家 ,雪白的信封上漂亮的字体常常让我艳羡。父亲每次回家探亲,都提着一个黑色手提袋,我你,会迫不及待地去袋子里掏摸,总能给我意外的惊喜。几块糖 ,一包点心,或者是一件新衣服。最让我惊喜的是有一次竟然是一件有着漂亮印花的雨衣。我高兴得穿上它,以后我就可以在下雨的时候穿着它,在雨中踩水了,再也不会被雨淋得像只落汤鸡了。于是,在下雨天里,胡洞口总能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花雨衣的女孩子,赤脚踩在水里,惬意的笑着。
我初中毕业的时候,父亲有一次回家的时候,说要退休回家。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是怎么商量的,随后,我接了父亲的班,而父亲则回了老家。在我这个懵懂的年纪,跨进钢厂车间的惶恐不安中,父亲已经完成从一个工人到农民的转换。我们俩父女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我不知道父亲心里是否适应,而我适应生活的改变足足用了两年。我疯狂的想家,以至于每年两次的探亲对我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。我不知道父亲怀不怀念他工作和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,还是叶落归根才是他毕生的期盼。
永远忘不了的是我结婚后,儿子出生的时候,母亲从老家来伺候我月子,说父亲高兴地逢人就说,他在安阳有外甥了。儿子一岁多的时候,我才第一次带他回老家,父亲早早的迎出门来,一把把儿子抱在怀里 ,那情形,让我湿了眼眶。
父亲退休后,并没有彻头彻尾的变成一个道道地地的农民。他每天准时看新闻,喜欢看书报杂志,并且把他早年的绘画重拾起来,买了纸和笔开始画人像,从开始的似像非像到眉目传神,他下了许多的功夫。只可惜,农村人对于画像不太接受,否则父亲的人物画像一定可以大放异彩。
时间如同白驹过隙,转眼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。身体似乎一如从前,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毛病。本以为他应该健康长寿的,没想到在一次我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,一切戛然而止。我觉得父亲似乎比往日消瘦了,神情有些萎靡,忙问他饮食和身体怎么样。父亲回答说近段时间老觉得吃饭没滋味,肋骨处闷疼。我一听感觉不好,第二天绝定返程带父亲去看病。
回城后,我给单位请了假带父亲去看病。拍了胸片后拿给给父亲看病的女医生看,女医生拿片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后说,肺上有毛病,一团阴影怀疑是炎症,不是啥大毛病,我和父亲都心头一松。安排住院消炎,父亲心情也好了不少,在病房里和病友有说有笑,吃饭的时候胃口也好,每次我给他送饭都吃的不少。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,父亲肺上的阴影并没有消散,医生通知让做活体检验,就是从阴影部位取出一些标本进行病理分析。我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。折腾半天,总算取出活体,只等化验结果出来。永远记得那一天,我接到医院电话,让我到化验楼拿报告。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到了化验楼,找到拿结果的地方,一位女医生告诉我说结果不太好,是肺癌。我当时就哭出声来,腿都软了。不知道如何回的家。姊妹几个通了信,又问过了医生,说可以做手术,从北京来的专家给做。
做手术的那天,一家人都聚在医院。在不安和祈祷中,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,父亲的手术做完了。父亲被送到了Icu病房,三天后被转到普通病房。看着父亲躺在病床上,苍老憔悴的模样,我眼泪止不住的流,又怕他老人家看见忙转身擦干装作若无其事。
挺过了手术这一关,我以为父亲大难已过,一心盼着他康复。接下来的化疗,放疗,都按照医嘱进行 ,然而我终究还是低估了癌症这个恶魔的手段,父亲脸上常常带着难以忍受的表情,疼痛,击垮了父亲的身体和意志,即使化疗和放疗也没能阻止癌细胞的扩散,父亲的身体迅速垮了下来。吃不下饭,消瘦,长期卧床的不适,看着父亲期盼的眼神,我一次次往返各大医院,却失望而归。父亲在去世的前两天,不断说着不放心家里,他的孙子孙女,将亲人说了个遍。那个北风呼啸的深夜,父亲走完了他的人生,抛下他惦念的一切,就这样走了。
我不知道是怎么办完了父亲的后事,只是如同一个被机器操纵的木偶,机械地办着自己该办的事情,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说:你没有父亲了。
父亲入土为安了。单位里通知要办丧后事宜,要去医院开证明,我莫名惧怕医院,仿佛看见父亲在病床挣扎的样子,心疼得不能呼吸。我后悔不已,自责不已 如果不手术保守治疗,父亲是不是还能多活几年;如果换家医院,手术后父亲会不会痊愈,一个个念头折磨着我,让我寝食难安。
而今,父亲不在已十多年了,那个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中年男子,那个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老头儿,那个在自家桃园看桃子却偷吃桃子到饱的少年,盈盈泪光中,仿若近在咫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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