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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老四处世为人的方法:对宋书恩影响很大。老四沉稳道慎,不事张扬,有主见,无论什么事情,总是做在前边、说在后边。

  宋书恩从老四的身上看到,话越少的人,说的话越有分量,而且更有威信:而不事张扬,表现出来的则是示弱,这样会让很多人忽视他,从而减少树敌和被嫉妒的概率,建立很好的人缘。

  到企业之初,宋书恩有时候会沉不住气,甚至还会冲动,但比起同龄人,他显得成熟多了。而且,随着阅历和见识的增加,他的成长异常迅速。

  宋书恩进厂在会上第一次针对职工行为规范的发言,会后被吴金春找去进行了单独谈话。他很严肃地说:“书恩啊,作为办公室主任,应该跟厂长保持高度一致,特别在会上,不敢乱发言。”

  宋书恩这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,马上表态:“我不懂事,今后一定改,坚决做到不乱说话,请吴厂长放心。

  但是,年轻人的冒失与急躁,还是让宋书恩又犯过几次同样的错误,比如处理问题时急于表态、说话不留退路等。

  一次,仓库保管员跟保卫科反映,放在仓库门口价值四五干元的近两吨白板纸边料(整开的纸张裁过后剩下的还可以做小规格产品的边料)在夜间失踪了。当保卫科长找到宋书恩商量的时候,他马上召集有关人员开会,表示要一查到底,一旦查出来是谁干的,没二话,除名走人,绝不手软。接下来他与保卫科长展开调查,很快就在生产办公室的一个杂物储藏室找到了物品的下落—这说明,这件事有车间中层以上领导参与,不然不会有储藏室的钥匙。最后的结果不出所料,是两个生产车间主任所为,一个还是厂长的内弟。两个人把这些边料藏起来,准备趁机会倒出去卖掉。

  查清后,宋书恩与保卫科长跟厂长汇报。他义愤填膺地说:“厂长,这件事性质太严重了,必须严肃处理,最少得开除。”

  初来乍到的宋书恩还不知道如此复杂的人际关系。保卫科长偷偷地给他使眼色,又偷偷拉他,他说得正兴奋,什么也不顾。

  吴金春听他说完,先表扬道:“你们干得很好,这样的事情就得查清,不然不知道厂里有多少东西流失呢。”

  吴金春扔给宋书恩一支烟,又淡淡地说:“书恩哪,你先别急着表态。要沉得住气,学会处乱不惊。怎么处理,等开班子会研究研究再定吧。”,宋书恩马上意识到自己又太急躁了。在他看来,车间主任监守自盗,哪怕是厂长夫人的亲弟弟,都应该开除,不然还怎么管理别人?事情的复杂性等更深层次的东西,他没有考虑,他还缺少人情世故的经验。

  研究处理两个车间主任偷盗事件的班子会上,宋书恩接受教训,沉默不言,始终在听其他人的意见。说来说去,都是围绕着罚款,没有哪个人提出来除名。最后,吴金春做了总结性讲话:“这两位同志,作为车间主任,干出这样的事,实在可恼,严肃处理是一定的。综合大家的意见,我建议,每人罚款一千元,公开警告批评,年底奖金降一半。小宋,你把这个处理意见写个公告贴到厂区,再发个处理文件给财务上。”

  宋书恩心里不免有点儿失望,费了好大的劲查清了,处理起来却这么轻描淡写。

  后来他看见那两个车间主任被吴金春叫到办公室,祖宗八辈地一顿臭骂。吴金春暴跳如雷,只差没有动手了。两个人乖乖地站在那里挨骂,低着头,含着胸,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情绪。

  事后,吴金春告诉宋书恩:“书恩啊,大家都不容易,都是从最苦的时候跟着我于过来的,哪能一句话就让走人啊?这处理不工违纪,把握一个原则,就是雷声大雨点小',批评要重,处理要留余地,不能一棍子打死,把事情做绝。”宋书恩关于对两个车间主任除名的说法,到底还是传到了他们耳朵里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他们对宋书恩都心怀不满,见了面甚至连招呼都不打,还欺负他不懂技术,在他去车间进行安全检查的时候故意出他的丑。

  因为工作得罪人是不值的。宋书恩这样想。但是,工作中不得罪人也很难做到。如何做到既不得罪人,又不影响工作,这成了他工作中追求的目标。宋书恩非常清楚,在厂里只有吴金春说了算。别看车间那帮子车间主任、班长见了面说话很客气,他们都是琉璃头,连几个副厂长都不放在眼里,更不会在乎他这个办公室主任,关键时候根本不尿他那一套。宋书恩不会跟这群势利鬼一般见识,有机会了一起吃吃喝喝,给谁弄瓶酒送盒烟,与他们友好相处。他也明白,'用得着人靠前,用不着人靠后,这是老辈人总结出来的交际谚语。自己既不管钱又不管人,除了吃喝上能给点儿小恩小惠,给他们加不了工资提不了官(尽管企业的官摆不到桌面上),没人买账是自然的。

  慢慢地了解了厂里的情况,宋书恩才知道什么叫乡镇企业。除了几个创业的厂领导之间没有亲戚关系,其余的中层管理者及一线工人,几乎都与几个厂领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,再不然就是跟县领导、镇领导有关系。本来他进厂之前没有关系,现在他成了厂长的妹夫,也扯上了裙带关系。家哪个生衡会,沙阴市委、市政府为大力发展乡镇企业,提出了“百村千万工程”,口号是“百村创千万(年产值),乡乡超亿元(产值),增速超四十(年增速超40%),五年翻三番”。彩印厂在这样的大气候下有了良好的发展环境,政府支持、银行贷款、税收等方面都有优惠政策。一九九○年,沙源县城关彩印厂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年产值上千万的大厂,厂名也改为沙阴市美华彩印厂。在这个过程中,宋书恩真是英雄有用武之地。他刚结婚,吴金春就让他糊里糊涂地入了党。成了共产党员,宋书恩并不兴奋。他尽管从小读了不少革命书籍,但并没有要当共产党员的理想,感觉自己离共产党员太远了。再者,入党对他来说太简单了,吴金春对他说,镇党委要让厂里成立党支部,可厂里只有他自己一个党员,得突击发展一批。于是,宋书恩和三个副厂长、供应科长、销售科长、两个车间主任一起写入党申请书、填志愿书,镇直银企党支部突击搞外调,他们不知不觉就算预备党员了。这中间,甚至连入党宣誓都省略了。转正也悄无声息,支部组织委员通知每个预备党员交了一份转正申请,就算转正了。宋书恩成为正式党员好久,都感觉有点不可思议。心想,入党原来这么简单。

  彩印厂一下子有了九名党员,成立党支部理所当然。吴金春委托宋书恩找了几次镇党委的组织委员,一起吃了几次饭,写了个申请,很快就批准了。吴金春当然是支部书记,宋书恩被指定为组织委员,一个副厂长任纪检委员。吴金春让装饰部做了一个跟厂牌一样大的木牌,上边用红油漆赫然写着:中国共产党沙阴市美华彩印厂支部委员会。吴金春的名片上也加了一个职务:中共沙阴市美华彩印厂支部委员会书记。

  企业发展壮大之后,宋书恩住上了独院的两层洋楼,出入有小轿车,衣食住行花钱都能报销,可谓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了。

  这时候,宋书恩的职务仍然是办公室主任,但不知不觉中他成了班子成员,享受“副厂级”待遇,拿到了六百元的月薪。他知道,这跟他是厂长的妹夫有着密切的联系。调工资前,吴金春对他说:“书恩,既然做了组织委员,就该享受副厂级待遇了,办公室主任这个职务先不变,工资给你调上去,也不下文件了,免得有人心里不舒服,说闲话。”

  宋书恩当然无话可说,他根本就没想过这档子事。他感激地说:“大哥,你对我照顾得够多了,怎么样我都没意见。”

  企业大了,杂事更多了。厂里建起了招待楼,来客吃饭、住宿都在厂内解决。宋书恩被吴金春指派兼任招待所所长。说起来是个厂内招待所,看起来可够气派,

  一栋双面五层楼,每层就有四十多个房间。一层和二层是厨房、工作人员住室、餐厅,三层和四层是客房,五层是歌舞厅、棋牌室、音像厅。一。招服务员的时候,宋书恩拟了一个计划,准备到县电视台打个广告,好好选拔一下。跟吴金春一汇报,吴金春却笑了,他说:“你以为咱这是五星酒店啊,服务员哪用得着这么挑剔。晚上开个班子会,加上中层干部,谁有亲戚,得是女的,愿意干了就报名。也算给大家办件好事。”。

  “年龄是不是得限制一下?”

  吴金春想了想,右手拍了一下桌子,说:“不超过五十岁就中。”看着站在面前的二十名年龄不一的服务员,宋书恩自己都禁不住想笑,他想到了几个词:大小不一,高低不一,美丑不一,胖瘦不一。年龄小的,真小,十五六岁;年龄大的,够大,四十七八。高个子的,有一米七;矮个子的,不足一米五。胖的,虎背熊腰,丰胸肥臀;瘦的,骨瘦如柴,形如豆芽。好看的,身材、脸盘堪称一流;丑的,身材像水桶,皮肤又黑又粗糙,五官活似烧伤过。几个年龄大的,手还特别糙,又不是冬天,皮肤竟像皲裂一样,纹路特别粗,里边还黑乎乎的,好像刚修过柴油机的拖拉机手。

  靠这样一群服务员,创一流服务水平,那简直是异想天开。宋书恩这样想着,嘴上却言不由衷:“同志们,从今往后,我们就是美华彩印厂招待所的一名服务员了,就要为美华的客户提供优质的服务了。在这里,我代表吴厂长,给大家提几点要求。一是要高标准严要求,按照县宾馆的水平来服务,态度温和,随叫随到,不急不躁;二是以所为家,勤劳踏实,不怕苦不怕累;三是注意形象,穿戴大方得体,搞好个人卫生…”

  宋书恩站在招待所的楼下给服务员讲话的时候,过往的工人与群众如看玩把戏一样兴奋。宋书恩一边讲话,一边听着群众评价服务员的私语:那个黑胖的老婆穿上工作服,像个玩猴的小丑,她不把客人吓跑啊?那个虎背熊腰的是李厂长他媳妇,说话跟打雷一样,她咋也当服务员了?还是郝厂长他侄女好看,不高不低的,那脸儿跟电影明星一样…

  对服务员队伍,宋书恩肯定是不满意。但他知道,这是厂里的大气候,他需要与吴金春厂长保持高度一致。

  企业的生活,在宋书恩的记忆里除了喝酒应酬(陪客人吃饭是家常便饭,后来时兴跳舞唱歌、洗澡按摩,他陪一些重要客人出入歌舞厅、洗浴中心、按摩房也是常事),很多往事都烟消云散,而有一些细节却深深地印在脑海里。很多时候他都不齿于提及在企业的那个时段,但它实实在在地存在,他避不开,而且越不愿意想起,大脑里越是闪现某些片段,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。

  当他一步步成熟起来之后,公关成为他的主要工作。企业的公关很简单,说透了就是请客送礼。宋书恩在吴金春手把手地调教下入门历练,最终成为一个可谓攻无不克的公关好手。

  宋书恩第一次给人送钱,是一个银行的副行长。他费了很大的周折找到了那位丁副行长的家里,好不容易敲开门,坐了好大一会儿才硬着头皮把钱拿出来,然后红着脸拉开门就走。他没有预料到的一幕发生了:他一出门,后边就跟着搞了一个“天女散花”,一共五千元的百元钞票树叶一样从三楼飘到一楼,接着是关门的沉闷撞击声。

  他的脸一阵阵发烧,眼睛里也有泪水涌出,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耻辱涌上心头。为了给单位办事,自己的尊严和人格落叶一样被踩在脚下。但他不能就这样缩回去,还得往前走一他很清楚,如果今天的钱送不出去,第二天到办公室的贷款手续就签不了字。他不能耍性子,不能顾及自己的尊严与人格,而是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厂长交办的任务。

  好在这时候楼道里没有一个人。他一张一张检起地上散落的钞票的时候,脑海里再次无数遍闪现出那只白狐的眼睛。那眼晴静静地注视着他,让他受辱的心稳下来。等到他把钞票全部捡起来,又成为整齐的一沓,他已经平静下来,刚刚冒出来的给厂长打电话的念头被压了回去。他踏着楼梯一步一步爬上三楼,再次敲响那扇门。

  宋书恩的手刚刚敲出一点儿声响,里边就扔出来一句话:“走吧你,别在这儿烦我!”他低声下气地对着门说:“丁行长,你开开门吧,你要不开门我把东西别门把手上就走了。”

  这句话起了作用,门吱呀一声开了。宋书恩把钱放到茶几上,说:“丁行长您不能为难我,吴厂长让我来,我得完成任务,不然回去吴厂长会把我炒了,我先把这东西放这儿,您给他打电话让他来取,这我就不为难了,您得帮我啊。”丁副行长马上给吴厂长打电话,说:“吴老板,你让宋主任来送这东西是不对的,不行,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,他在这儿磨磨叽叽,非要放这儿,那就先放这儿,回头你一定得拿走。”

  宋书恩很感激地把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,出了门兔子一样跑起来,生怕人家再改变主意追上来。他坐在车上松了口气,对司机说:“日他娘,走,咱去洗澡。”

  过后,他才如梦初醒,那位丁副行长并不是不想要,而是不放心他,故意作秀给他看,也给自己留了退路。

  再不正常的事情,习以为常了,就变得正常了。宋书恩给人送钱送东西,慢慢地,就像穿衣吃饭一样熟练,不再不安,不再有耻辱感,当然也就不再痛苦。一年四季,不算中秋节、春节正常的打点,请人吃饭、给人送礼成了他的主要功课。

  表面上看,工厂是搞生产的,厂里的人一般不会被看作商人。但说到底,工厂里还是有“商”的,车间的工人不是商人,会计保管不是商人,但厂长是商人,管供销的副厂长也是商人,业务员也是商人。宋书恩算不算商人,他自己也说不清。说他是商人吧,他不管生意,只管厂里公关和“思想政治”方面的工作;说他不是商人吧,他做的工作也算是“交易”,也可以给厂里带来经济利益。量宋书恩学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,但现实中,他看到更多的,是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。彩印厂虽然是县里的名头企业、利税大户,但很多时候还是需要向上层建筑领域低头的。比如公检法司,这些部门似乎跟企业关系不大,联系不多。但事实上,厂里经常与他们发生关系,还要讨好他们。讨好是需要成本的,厂里经常不声不响地给他们送支票或现金、物资。

  因为直接经手,宋书恩有机会认识和结交方方面面的人,无论到了哪个部门,对他都很客气,也很热情。他清楚,他拿厂里的成本在办厂里的事情的同时,也收获了自己的人脉资源。

  如吴金春所说,关系也是生产力,开发领导和社会各部门,也是开发生产力,有时候比搞技术改造带来的经济效益还要高。

  宋书恩是美华彩印厂开发“特别生产力”的主要人物之一(最主要的人物当然是吴金春),很多时候,他在县里活动的频率还要高于吴金春。当然,宋书恩打交道的,相对应的也都是部门副职、办公室主任、股长之类。如遇部门一号,或县级高层,必有吴金春出面,他则由主角退到配角,给领导们搞好服务。宋书恩的服务是无微不至的,他有个随身携带的笔记本,上边有包括书记、县长、分管副县长及各局委一把手家庭住址、生日、饮食习惯、爱好等记录。这些领导一出现,宋书恩就会滴水不漏地安排各种程序。比如工商局局长,他笔记本上这样记录:“住址:解放路煤场巷76号。生日:农历六月初三。饮食习惯:必点菜猪嘴、猪蹄或煮羊肉(必有醋、大蒜),喝简装汾酒(酒具小碗或茶杯,忌小牛眼盅)。主食:沫糊或玉米糊涂面条配油饼。习惯:午饭后洗澡,洗后按摩捏脚(修脚)。附:吃饭一般不带随员、司机,须安排车接送…”

  阎王爷好说,小鬼小判难缠,这大约是说领导好对付,具体的办事人员难办。宋书恩在实践中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谚语的深刻。他经常感叹,真是个有点儿权力能办事的人就是路神,你敢不烧香立马捏你头疼。园业,人量附周这话一点儿不假。有一年中秋节前几天,厂里正在给职工发福利,来了一个面包车,说是县质量技术监督局企业股的,过节了来厂里看看。之前,厂里跟这个局也没打过什么交道,宋书恩不认识他们。他们其中一个带头的说得很明白,过节了,局领导都喜欢城关的驴肉,看能不能弄点儿。

  宋书恩正忙着,就打发他们先走,说回头把驴肉送去。过后,他却把这事忘了。这下子就有麻烦了,面包车一连好几次到厂里“检查”工作,今天是这个酒盒手续不全,明天说那个商标材料不够,连续开丁几次罚款单。彩印厂也不是好捏的,罚款单肯定是不会兑现的,但“运动”还是要有的,通过县政府办,宋书恩把局长约出来,吴金春亲自作陪。与局领导结下了深情厚谊。但在与企业股沟通的时候,却费了很多周折。

  那位股长不客气地对宋书恩说:“吴厂长不是跟局长关系好吗?但关系是关系,工作是工作,局长肯定不会说让我们不顾原则,这罚款通知还是他签的。”宋书恩只好不断地跟他们沟通。沟通的平台当然是酒局,还有成件的软包装驴肉。一算账,除了驴肉没逃掉,又多赔进去好几桌酒席,外加若干点头哈腰及笑脸。爷爷的那句“用得着人家咱是孙子”,让他有了更深的认识。有了这次教训,宋书恩就是把自己姓啥忘了,也不敢把此类事情忘了。宋书恩替吴金春操心照顾着方方面面的关系,天天身陷其中,人真正成了厂里的人,特别是肩上的担子重了之后,不光很少回家吃饭,更顾不上与老婆浪漫、与孩子亲密,吴金玲满腹牢骚,甚至怀疑他在外边有人,还把官司打到了吴金春家里。

  吴金春表态:“书恩全是为了厂里,金玲不能胡搅蛮缠,要顾大局。”

  宋书恩的内心,一直有一个“身份”的概念,而且,他对这个身份看得很重。他走进学校当上代课教师的时候,即使是“临时代教”,在他心里也是非常认可的,不管有没有编制,是不是正式的,三尺讲台是实在的,学生是实在的,教书育人是实在的。当他来到企业之后,身份虽然有点儿不明朗,但薪水是实在的,出头露面是实在的,在社会上所受的尊重是实在的。又春金具,半号身份的不确定,加上家庭的贫困与苦难,让宋书恩时时处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之中。渴望改变生活状况,改变自己的身份,过上美好生活的信念,让他的内心经受了很多扭曲。

  他最在乎的,其实是户口、学历和正式工。那也是那个时代评价一个人的价值尺度。

  他与吴金玲结婚不久,把户口迁到了城关镇吴庄村,就是吴金玲家,但仍是农村户口。迁户口的时候,爹说:“书恩,你这不算倒插门吧?”

  宋书恩说:“不改姓不改名的,哪是倒插门啊?把户口迁过去,有机会农转非,变成商品粮户口,要不我才懒得迁呢。”

  爹的脸舒展开,笑笑说:“啥时候能混个商品粮户口,你也不算亏了。”拿到大专文凭,应该是他的一个转折点。因为有了这个学历证书,困扰他的很多问题便迎刃而解。当他从教育局拿到那个大红色的硬本本的时候,在大街上哭成一个泪人。他流着泪去找老四喝酒。

  老四已经调到县文化馆做专职创作员了。一九八七年,为了解决部分为县里赢得荣誉的笔杆子,县里出台了一个“闲散科技人员转干”政策,农转非、转干、安排工作一步到位。老四到了县文化馆创作室,更努力地创作,他的中短篇小说连续两次上了省文联的《中北文学》杂志,名声越来越大。虽然老四的个人问题解决了,但老婆孩子在农村,他自己在县城过的还是很不规律的独身生活。

  宋书恩对老四说:“我终于也成为一个大专毕业生了,本来我可以很顺利地拿到本科毕业证,却费了这么多周折才弄了一个大专。”

  这已经是一九九○年的初夏了,他的女儿宋省玉已经一岁多了。本来他可以更早一些拿到毕业证,因为恋爱、结婚影响了学习,他挂过几次红灯。而吴金玲干脆放弃了自考,把心思放在了家和女儿身上。

  吴金春也为自己的妹夫拿到大专文凭而高兴,把班子成员都请到一起摆了一桌酒席,为厂里这个唯一的大专生庆贺。

  没过半年,吴金春又活动了一下,让宋书恩花几千块钱买了个商品粮户口,很自然地解决了转干问题。

  办各种手续的时候,宋书恩享受到了人脉给他带来的方便。到公安局办户口,虽然吴金春跟局长打了招呼,但具体办还得有个过程,请客吃饭什么的。宋书恩却没费一点儿周折,他让办公室主任领着去找户政科科长,手续简化到极致,十分钟搞定。

  办转干手续时,镇党委、人事局一路绿灯,出乎寻常地顺利。宋书恐办完转干手续的当天,在黑夜里跑到野外,坐在地上望着北方天上的星星,低声向亲人们倾诉:“爹,书恩给你的承诺实现了,总算干出点成色,虽然还不是个什么官,但也算是个千部了。娘,你在天堂看得见我吗?书恩已经长大成人,虽然走了弯路,现在总算又回到正道上了。大哥,你为兄弟高兴吧,书恩现在转干了,实现了我们宋家多年来的愿望。二哥,你会找到一个好媳妇,要是找不到,从南方买也得给你弄个媳妇。小四,三哥几乎没有管过你,你马上也该上高中了,一定得好好学习,考上大学,不能像我一样.”

  那天晚上,宋书恩在野外待了很长时间,后来他不知不觉来到当初的建筑工地上,这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厂房。他很想念那只白狐,他无法走进当初厨房的地方,就坐在大门外,久久地看着黑暗的沙丘,期望那只白狐的出现。但它除了走进过他的梦里,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过。下章更精彩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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