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熙二十一年,淄川县那村老李家的媳妇,丈夫死了,她已怀孕在身,肚子忽然胀得像口大缸那么粗,又忽然往回收缩,细得好像一把就能握过来。临产的时候,一天一宿也没产下来。婆婆检查一下,看见一个龙脑袋,一见人就缩了回去。家人惊惧,不敢到产妇跟前。有个姓王的接生婆,烧上香,扭着迎神的小步,一边按摩一边念咒。不大一会儿,胞衣掉下来了,再也没有看到龙;只有几枚鳞片,都像小杯那么大。接着就生下一个水晶女孩,肌肉晶莹透彻,好像是水晶做成的,五脏六腑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。
女孩出生以后,淄川县连下了七天七夜的暴雨,原本干旱的大地,马上恢复了生机,水晶女孩没有名字,家人都依出生时的异象叫她龙女,龙女五岁了还不会说话,但因生而大降甘霖的祥兆,家里人对她还不错。
没有爹爹,家中劳动力只剩下十二岁的哥哥和母亲,奶奶已经年迈,每日在家编些箩筐顺便带着五岁的孙女。
这日午后,一个蒙面的老道风尘而来,说要讨口水喝,奶奶请他进屋,切了一个西瓜予他解渴,五岁的龙女坐在地上用一根竹篾画画玩,老道见她蔑下之画竟有水波之意,十分惊奇。
问她姓名,龙女抬起俏丽的小脸摇摇头。
奶奶接话道:“我家龙女生来不会说话,但人很聪明。”
“小娃为什么叫龙女?”
奶奶就将出生时的异象一一详述。
老道恍然大悟:“这就对了,叫龙女是为道破天机,故而五岁不言,给她取个别的名字就能说话 了”
奶奶不识字,请道士为她取名。
道士要了龙女八字,推演一番,为龙女取名“凡花”二字。
取完名字道士就走了,奶奶追出去想问凡花的几时才能开口说话,可道士一出门人就不见了,着实将奶奶吓了一跳。
到傍晚,哥哥和母亲务农回来,奶奶将白日里道士来家为龙女取名的事说了一遍。
母亲惊疑打量龙女,半天才道:凡花,母亲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出息,只要不给家里惹祸就成了。
凡花听见此话,竟呜呜地哭起来。
哥哥大薯抱起凡花,有些责怪母亲:不要这样说她,她一个小孩知道什么福祸呢。
凡花有了名字,但是还是不能说话,家人渐渐觉得道士是个江湖骗子,不再对凡花有别样的期盼。
一个月后的上午,奶奶和母亲准备在蔑席上晒稻粒,凡花突然大叫起来:别晒,一会就要下大暴雨了!
母亲抬头看看天空,晴空万里,艳阳高照,不禁笑道:胡说什么,太阳好得很!
哥哥在一旁劈柴,听到后怪叫:阿妹说话了阿妹说话了!
家人由此才反应过来,道士没有欺人,但仍旧没有人相信凡花说一会儿就会下雨的话。
母亲和奶奶密密麻麻在门前晒了四五席的稻粒,凡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。
哥哥问她做什么。
“我在这里守着,一会雨水来了好赶它走”
家人哄堂大笑,凡花也笑,但却没有挪动一步。
后来,家人各自忙各自的去了,凡花依旧站着,不到一个时辰,天空突然乌云密布,雷声还没有下来,豆大的雨点就从天而降,邻居都手忙脚乱的抢收粮食,唯有凡花家门前一片干燥,凡花站着门口好像在和谁说话。
哥哥走近,听到她说:“你们还要下多久,我累了想回家坐一会,别把我们家的东西淋湿了……”
自此事后,家人便知凡花并非凡花,她身上一直都有奇异的怪象。
两年后,七岁的凡花向母亲要纸笔和书本,她说她要读书写字。
母亲无奈地摇头:纸笔还易得,书本不是我们寻常人家可以奢求的。
凡花私下问哥哥,要怎样才可以得到书本,哥哥说,首先要有钱,至少一金以上,其次还要去邓员外家求他,才有可能租书给她。
凡花问哥哥:难道你没有钱吗?
哥哥说有,只有20吊,存来以后娶媳妇用的。
凡花问哥哥,20吊钱能买什么东西?
哥哥说,一只小羊或者十只母鸡、一个多月的口粮。
凡花又问要多少钱才能娶到一个媳妇,哥哥说至少两金。
“哥哥,那你养一只小羊吧,要那种毛很长的,这只小羊会给你赚很多钱”
兄妹俩商量了很久,哥哥才同意养一只羊,母亲不同意,哥哥就骗母亲说是父亲托梦的愿望。
奶奶知道他们在说谎,却没有拆穿。
小羊买回来不到一个月,就长成了大羊,把母亲和奶奶吓得不轻,二人提审凡花,问她做了什么手脚。
凡花哈哈大笑:“我就告诉小羊它已经长大了,它信任我,所以它就真的长大了。”
问了半天,凡花反反复复就这一句,奶奶最后也笑了,说她胡言乱语,让母亲别纠结小羊的事了。
到了冬天,羊身上的毛已经曳地几尺了,奇怪的是,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寒冷许多,鹅毛大雪连下十日,大雪封山,通往外边的路都断了,往年贩货的商贾无法进来,村里人个个冻得鼻青脸肿。
哥哥问凡花,今天还要牵着羊从李员外家过吗
凡花点头:“但很快就不用了。”
到了年关,邓员外家果然有人来问羊的事情,问这只羊卖不卖。
哥哥摇头。
几天后又来,还是摇头。
半个月后再来,哥哥勉为其难地说:“羊不卖,但羊毛可以卖,这只羊是龙女亲手养大的,其毛……其毛……”
因为哥哥忘了凡花教他的台词,所以这第三次交易也没做成。
但员外的仆人还是将话带给了员外。
邓员外红着一个酒糟鼻在室内烤火,李家龙女的故事他是听过的,那只羊的毛色也确实是好,旧羊毛做的夹袄不如新羊毛做的夹袄暖和他也是知道的,但“其毛”是什么,他却是不知道的,要说他年轻的时候也读过不少书,何曾听过“其毛”为何物,所以打算亲自去一趟,反正冬来闲闲,无事消遣。
邓员外来到凡花家,凡花带他去看羊,二人在羊棚里不知说了些什么,员外一脸喜色的出来,并给哥哥十金买下这只羊的羊毛。
哥哥捧着十金吓得手都发抖了,凡花叫他:哥哥,这回娶媳妇的钱够了吗
哥哥笑了,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。
三日后,邓员外亲自来给凡花送书,并来看两件夹袄做的怎么样了。
母亲是个制衣的能手,三天时间,两件夹袄就做的差不多了,凡花又向母亲讨要出生时三片鳞,母亲说早丢了。
凡花叹气:“那哥哥手里的十金恐怕我们留不得了”
奶奶一声不吭地去翻自己的油木箱,将一块红布包拿出来,打开以后就是三片龙鳞。
两片分别绣在羊夹袄上,另一片她用绳子穿起来给哥哥带着。
至此,邓员外与凡花就建立了非同寻常的友谊,她的两件羊夹袄果然寒热不侵,其毛如絮。
转眼凡花十四岁了,从八岁开始读书习字,到十四岁已经可以出口成章了,哥哥结婚已经四年了,侄儿令名也三岁多了。
邓员外见凡花已经长大,亭亭玉立,满身灵气,就想让她与自己的孙子玉承订亲。
凡花摇头:十分感激员外这七年的恩义,但凡花与玉承无缘,恐难如愿。
走时,凡花向邓员外鞠了三个躬,眉目间隐约有离别之色。
这天夜里,凡花请嫂嫂为自己梳洗打扮,嫂嫂花晴笑她:我家妹妹开始思春了吗?
凡花笑:哥哥是个好人,嫂嫂也是个好人,凡花为你们点满了百合灯,今生必能偕老。
三岁多的侄子令名突然冲着雨夜大叫:小姑,门口来了好多人呀,还有好看的大船……
凡花松开嫂嫂的手,对她说:叫家人不必悲伤,我回去了。
说完就直直往床上躺去,马上就气绝了。
嫂嫂吓得大哭,一家人围在床前悲伤哀嚎。
是夜,家人都做了同一个梦,梦见一个使者模样的仙人对他们说:“南冥龙王因涉天讼,遣公主来汝家避难,今龙王讼事已毕,令吾等来迎公主回宫,为报李家十四载庇护之恩,赏黄金千斤,焦域珍珠三千粒,三代取用,毕。”
竖日,院内的菜地果然挖出黄金十斤,珍珠五十粒,李家至此富裕,哥哥嫂嫂谨记凡花的话,让令名读书,成年以后就考中探花,子孙三代繁荣昌盛。
若是李家有读书之人,大概也能知道,道士给龙女娶名为凡花,就已经暗示了她并非凡人。
因为凡花的出处是:碧桃天上栽和露,不是凡花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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